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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是半夜了,我在睡梦中被人推醒,我翻身坐起来,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才认出是连里常常给大家剃头的蒋长礼。他轻轻地推了我一把,低声说:“小鬼,跟我来一下。”
我还以为连里半夜有啥子紧急信要送,就抓起床上的衣服,朝身上一披,跟着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。
大巴山区的夜雨是有名的,潇潇秋雨,打得宽大的芭蕉叶发出清脆的响声。蒋长礼把屋门口的蓑衣拿起来对我说:“来,我们两人顶。”我把敞开的衣服往怀里合了合,就挤到他那宽宽的身旁,踩着泥泞的小路,朝村外走去。
出了村,我们沿着小路爬上了山。山上有一座倒坍半截的山神庙,我们穿过破庙的庭院,到了庙里。这时,我看见高高的庙台上,放着一盏马灯,灯光下,坐着我们连里的三个人。他们见我们进来,就站了起来,什么话也没讲,把目光都集中在蒋长礼的脸上,好像他们都在等我们似的。这时,我才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寻常,不由得心里嘣嘣直跳,一句话也没讲,老老实实地往后退了退,站到蒋长礼的后面。
蒋长礼是湖北人,在连里,大家都很尊重他。莫看他平日里少言寡语,可连里哪个人有了困难,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帮你一把。所以,我总是像对待兄长一样信赖他。
静静的山神庙里,被雨水浸透的四周墙上,泥土沙沙地往下掉,黄黄的灯光照着蒋长礼黝黑的脸膛,他黑黑的胡须长满了下巴和络腮,往常他那种温和、憨厚的神态今天不见了,显得格外庄重认真。他走到我的跟前,十分严肃地问:“小鬼!你愿不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?”
我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,太突然了,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,只是瞪着眼睛,直愣愣地望着他。
他看了看我,大概猜出了我的心思,接着又说:“共产党就是领导劳苦大众闹革命的党,革那些‘灰棒老二’的命,使穷人翻身得解放,过上好日子。咱们红军就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革命队伍。共产党员就是要一辈子为穷人斗争,让天下的穷人都能吃饱白米干饭,穿上暖和的衣服……打‘灰棒老二’的时候,冲锋要跑在别人的前面。撤退的时候,要在别人的后头。要不怕流血,不怕死……”
没等他讲完,我就兴奋地站了起来,打断了他的话,急切地说:“愿意!蒋老哥。我从参加红军那天起,就下决心跟共产党干革命,消灭所有的‘灰棒老二’,解放劳苦大众,一辈子为穷人斗争,不怕死。我原来不晓得咱们连里谁是共产党员,今天才知道你们都是党员。蒋老哥,你刚才一讲,我心里就更明白了,我早就愿意参加共产党了。”
蒋长礼点了点头,对其他三个人说:“好!现在我们开会,讨论李炳甲同志要求入党的问题。由我来做他的介绍人。”接着,他向其他的几个同志介绍了我的情况,他说我革命坚决,作战勇敢,完成任务出色等等。最后,他非常郑重地说:“同意李炳甲同志入党的同志举手。”
他首先举起了右手,接着其他的几个人也举起手来,我不知不觉地学着他们的样子,也举起了右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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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神庙里,马灯的火苗燃得更加明亮了,我被这个从未经过的场面激动得两颊发烫,紧紧握成拳头的左手里,也渗出了热汗。
“好!全票通过,放下手。”蒋长礼说完,走到我的跟前,像熟悉的老朋友一样,用他那粗糙有力的手握住我的手,说:“恭喜你,李炳甲同志。”其他几个同志,也轮流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……
当时,党组织在红四方面军内部还是秘密的。我入党后没有几天,蒋长礼悄悄地把我叫到一边说:“哎!小鬼,该交党费了!”
我望着他说:“怎么,还交钱?我可啥子都卯得,交啥子呀?”
蒋长礼说:“你去把河里头那些白色的小鹅卵石捡来,交给我,就算是交了党费。”
听了他的话,我认认真真地到河边捡了两颗光滑、洁白的小鹅卵石,交给了他。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党费。
后来我才知道,红四方面军基层党员大都是这样,每月捡上几颗洁白的鹅卵石交给支部书记。一个月后,支部书记把上月的“党费”埋入地下,再保管新的“党费”。
这历历在目的过去,并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在我的记忆中消失。洁白的鹅卵石,它不仅是党费的象征,而且象征着一个共产党员的纯正无私和党员对党的事业的无比忠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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